枯绽

双玄《逝阳》

cp：主双玄，一丢丢花怜

谢怜师青玄友情向双主角为主体。

没有车，清水。

预警：角色死亡，小虐怡情。

“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，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；有一个早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，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。”

“可是，我的大脑钝痛，我的身体僵硬。”

“——我好像不记得了。”

1.

来自恒明河畔的流声拂开了这篇土地，让雨滴浇灌尚未开苞的花苗。鸢尾吐露着炽热的蓝的雾气，空中是一片淡彩的云，它属于与这一切格格不入的另一遭游离天外的云系。继而春天随着薄云悄悄移动步伐，四肢轻快，灌满白汽的水流嘀嗒，轻抚着空中的生灵。

那是一只稍显孱弱的银蝶，摇晃着细雕慢琢的长翅，吃力地向天空升行。它眼看着就快要陨落下来。

这时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，轻轻地托住了它。若邪乖顺服帖地贴着那只腕子。阵阵落叶随风而来，落在白衣道人的发尖上，停住了。

新仙京建成已有十年有余，自从五年前谢怜开始坐在帝君的位子上，总归还是觉得有那么些不太自在。毕竟他在外的时长太久，这五年又只和花城一道归隐山林，过得也很自由。突然教他做这么多要务重事，只觉应付不过，只好叫其他神官帮忙。可无奈各有各的事，虽说他们的态度相比以前有很大改善，但也免不了处处应答不过来。

花城经常说：“一群废物。哥哥，要不要我帮忙？”

谢怜只是笑盈盈：“免啦。”他知道花城在鬼市那边还有得忙，怕是就算自顾不暇也会跑来帮他，于是义正言辞拒了。

更何况，他还有一个绝对不会繁忙至极的朋友呢。

一般这个时候，谢怜会去找师青玄。

失了仙身的师青玄常年在那乞丐窝里坐着，混得也还行，至少有口饭吃。谢怜常去看他，哪怕浑身上下脏的可以，一双熠熠发光的眼睛也始终如一。谢怜总能在那双明眸里恍惚看见昔日英姿飒爽的风师，但也只是抿了抿唇，不曾提起，通常是邀了他去皇城最好的酒楼开包间，虽不能大摆筵席，但也是圆了他的愿望。

谢怜放走了那只银蝶，面上依旧是不平不淡的笑意，他这时想起师青玄的极亮极亮的眼睛，想到他跳脱的体态，说话时神采飞扬的样子。脑中有红衣少年传音，他却像没听见似的，目光发直，只瞅见一座明晃晃的石碑，打得细碎的阳光触及光滑，那是抹极其明亮的颜色，一如少年眉间跳跃的笑意。

2.

师青玄坐在原石台阶上，他很不喜欢黑暗，于是半夜爬出来看星星。说实在话，皇城的夜晚实在没什么可看的，零碎的几颗辰星挂在一荡深深的夜色里，微弱光亮照不明一方净土，只给心中悄悄地划了几丝慰藉。

自从师无渡死后，他就会在夜晚少有地露出些伤感的表情，任由微尘侵袭他的双目，让那片光辉渐渐地蒙上些暗光。

师青玄从来不是没心没肺的人，他虽跳脱，心思却机敏，七窍玲珑，心里明白得很。可是关于他哥哥死去的那一日，发生了什么呢？他完全不记得了，只模糊地想起，有夕阳的余晖，也有黑暗的冷寂。回过神来，他就在皇城了。

师青玄在台阶上睡着了，靠着乱发枕在台阶上，紧闭着眼，呼吸沉重。

他梦见有个人站在他眼前，神色冷淡，端着一碗透明的液体，正要让他喝下去。

然后，他就醒了过来，淋淋漓漓一身的薄汗，他再回想，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。

可是，有一抹深深的情感还余留在心间。

他记得，他不愿意，他很绝望。

“明兄...”

回过神来，口中已是轻喃出声。

这让他更加困惑不已。

...明兄是谁呢？

3.

师青玄终于承认自己时日已到，违背原理逆天改命，挣扎着多活了三百多年，而今阎王终于来收他的命时，他也没有丝毫怨言。

作为凡人，他已经活得足够长了。不得不说，师青玄觉得自己的人生十分精彩，不仅当了几百年的神官，还和仙乐太子谢怜是最好的朋友，他明明该是个普普通通的命。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他应该铭记心中的他们家的仇人的样子和名字，留存在脑中的只是那日迷糊中听不真切的那一句“我只是倾慕与他”。

句中的“他”是谁？说话的人又是谁？他自己又为何会昏迷？

恍若黄粱一梦。

师青玄实在是想不起来了。他没有等谢怜那里接收到自己生命垂危的信息后与他通灵，而是呆呆地望着天空。那里已经露出了一点奶白色的亮光，静静吞噬星空边际。

“我不明白...”师青玄喃喃道，“我不明白...”

到底是谁呢。

“我，我好像忘记了...”

他的手无意识的抓挠着沙石，俯首，口中念念有词。

那是个一袭黑衣的男子，拥有被夜幕漆成深色的眼睛，它们无一不带着隐隐的熟悉感。

但是，师青玄还是没能回忆起他们，他听见脑中谢怜的声音大喊。他睁着那双曾以涅槃的眼睛，走着终究扭转回原点的道路，没了声息。

他的记忆消失，执念却未断。

直到死，他还睁着那双眼睛。

……直到死。

师青玄的确在死时忘了他对贺玄的执念，目光呆滞，貌合神离。

但有一个声音还在幽幽地提醒他：你不记得他了吗？你真的不记得他了吗？你愿意忘记他吗？

他眨了眨眼睛，一双明星般的眸子里满是困惑。

......可是。

“…我……”

——我真的忘记了。

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。

5.

“青玄，青玄！”

焦急的声音大喊，混合着嘶哑的呼唤。谢怜急匆匆地朝皇城那边追赶，风刮得他脸颊生疼。他担心极了师青玄，脚下步伐也不自觉地加快，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和花城通灵，也顾不得什么害羞不害羞了。

身边树影向后倒退，谢怜足尖一点，身形虚浮，情急之下开了一个缩地千里，终于是如愿到了皇城贫民窟。可还未进，眼前的一幕就让他惊呆了。

这时，花城微哑的嗓音传来。

“哥哥？”

6.

“直到死，青玄都没理会我的通灵。”谢怜的声音嘶哑而悲凉，“三郎，你不妨与我说说，那贺玄到底对他做了什么？”

谢怜站在师青玄的尸体旁，与花城通着灵，鞋底摩挲过树叶，发出沙沙的声响。他觉得很不安，于是踏碎了诸多残叶。谢怜很聪明，他明白师青玄是不会无缘无故忘记他理应刻骨铭心在心中的人的，那是他的明兄，也是杀了他哥哥的贺玄。

花城暂时没说话。他的心神一颤，脑中回想起了数月前的一日，树影婆娑。

7.

花城一向都是个坐观全局，只在意太子殿下的鬼王。于是当贺玄给师青玄喂下散情时，他只挑了挑眉，开口道：“你确定他愿意忘记吗？”

黑水洞府里满是漆黑漆黑的鬼灯，一眼望不到头。一袭红衣的血雨探花站在殿中，双手抱臂，眨了眨眼瞅着正给师青玄灌水的黑水沉舟。闻言，贺玄顿了一顿，左手维持着一个抱着师青玄的动作，回他：“他自然是不愿的。可我怎能让他记住那些。他应该忘记，我只不过是……倾慕与他罢了。”

花城对这答案并不惊讶，只是缓缓道：“师青玄是个明白人，在坠下凡间之后他心里对你就是明仪了解得彻底。你让他忘了还不如直接叫他去死。”

他不愿忘记，不想忘记，哪怕那是段不怎么愉快的回忆。

贺玄又怎会不知晓？他放缓了速度开始继续给师青玄喂散情，他的长发垂下来，看不清表情。只有在这时候，才能从他身上找到一丁点对于师青玄依赖的明仪的影子。

师青玄像是不太适应似的咳嗽的几下，无意识喊道：“明兄...贺公子。”

他挣扎起，嘶哑的声音大喊，含糊不清的呜咽：“我不要忘！我不要！”

“我不要！我不要！我不要！”

贺玄的动作顿了一顿，而后面上又很快地冷下来，单手捏了个诀，让他沉沉地昏睡去了。花城只是挑了眉，没再阻止他，只是看着贺玄亲手给师青玄灌完，还失手摔碎了那个碗，踉踉跄跄地把师青玄送回贫民窟。

两个傻子。花城想。

于是对于师青玄的死亡，他是有所预料的。师青玄既已是凡人，又偷换过命格，寿命自然骤减，总有一天会自然去世。花城对于谢怜的询问，并没有遮遮掩掩。半晌，他的声音才悠悠传来：“黑水给他吃了散情。”

“散情？！”谢怜大吃一惊，“那不是禁药...”

“是。”花城答，还耐心地给他科普：“吃了以后，会忘记感情最深的人。”

感情最深，也包括了爱与恨。

8.

所以，师青玄忘了所有，忘的一干二净。

9.

回忆终于是会结束的。谢怜掐了通灵，低垂着头，在碑前驻足长叹。太阳的热度此刻不减分毫，直直地扼杀最后一丝凉意。他把若邪从小臂上轻轻解下，一圈，两圈。

越是停留，越是难舍。

他抬头，一阵风恰到好处地卷入，抚起墓上的残枝落叶。那被岁月摧残得不平的沉香面上，终于豁然开朗，雾霭散了开来。

“风师...”

那上面赫然显出：风师，师青玄。

侧目，刻的是四行大字：

风师大人年方二八，

风师大人风趣潇洒。

风师大人善良正直，

风师大人天纵奇才。

物是人非，无迹可寻。

谢怜收了脚步声，足尖点地，白绫抻直又落下，堪堪盖住那荡“风师”。

是以，风师早就死了，在那日便已同水横天一起身陨，不留念想。

但师青玄，直至今日才真正死去。并未葬在这碑里，泥土不适合他，他须在光下安然而逝。

似乎忘记了一切，才能使他轻松无比。

足边是风迹，抬眼是残阳。光永远是温和的，它照亮世间，仿佛是万物的由来，存在的意义。然而少数人并不把光作自己存在的意义，只因他就是光本身，他去爱世间，爱这一切，爱某个人。谢怜是，师青玄亦是。他们是挚友，畅谈人生，能对彼此露出真心的笑容。

可是，谢怜在此是幸运的，他遇见了花城。花城永远是爱着他的，能够陪在他身边，不用顾虑任何的。

师青玄不行。同样贺玄也爱着他，可是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，所以贺玄才会让他忘了自己。他本身也无法去接受这段盲目对仇家的错爱，于是他将师青玄的记忆抹去，只愿他过完平静的、属于凡人的一生，再不相思，只剩相忘。

但只是师青玄忘记了他，是以，贺玄是怎么也无法忘记师青玄的。

这是一个悲剧，也不是一个悲剧。

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故事。

光晕渐渐地亮起来了，整片陆地被晒得滚烫而激昂，如同某个少年曾许下的豪言壮语。谢怜应了花城的传音，向后迈去一步，让那道深深的光在碑面上留下印记。

他的眼眶中弥上淡润的光，眉间灼烫。而后谢怜欣然地漫步转身，向前穿行而去。

烈光的弥留余晕在他身后浅浅氲出一道冗长的残阳逝影。

Fin.

一点小感想。

关于题目。

逝阳是指师青玄的阳光终于逝去，也是指代本身就是阳光的师青玄自己的消失。

他不需要替换命格，他天生是一抹明媚。

但在既定的轨迹上，他终究是要逝去的。

恍若隔世。师青玄不应该活这么久，所以他是会死的。

虽然在失忆后谢怜替代上他心中明仪的位置，他面上不说什么，心里却在隐隐疑虑。

他也是抓死了执念不放手的人，因此就算失去了脑海中的片段，他还是会记住那些给他留存的情感。

师青玄，你是不改的一沁亮光，你又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注定会逝去的凡人啊。